一章 天下
一章 天下 (第2/2页)荆零雨道:“总算你还沒傻透腔,告诉你吧,題这匾的是当朝首辅徐大人,他单名阶,字子升,因为是松江华亭人,所以用这华亭二字做了别号,”常思豪对徐阶的名字倒不在意,问道:“首辅是什么官,恐怕不小吧,”
荆零雨翻着白眼道:“什么不小,是很大,大到沒有比他再大了,”
原來大明自发生丞相胡惟庸谋逆一案之后,太祖朱元璋便取消了中书省编制和丞相一职,也就是沒宰相了,改吏、户、礼、兵、刑、工这六部为一级中枢,各部尚书直接向皇上负责,另选拔大学士组建“内阁”,原本大学士只有正五品,比各部尚书的正二品要低三级,但自嘉靖年间起,内阁地位提高了不少,现在六部尚书行事亦须向阁臣请示,而内阁之中,依地位不同分为首辅、次辅、群辅三档,首辅的权力极大,已是相当于过去历朝中的宰相,
她连解释带比划,说了一大套,常思豪也沒听得太明白,只粗略记住了辅分三档,总之首辅最大,点头道:“原來如此,那可是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了,”荆零雨嘻嘻一笑:“万人之上是沒错,却未必是一人之下,”常思豪道:“难道还有在首辅之上的官职,”
荆零雨叹了声:“唉,你这人笨得可以,人上有人,可也未必在于官职大小,难道,你把那笼子铺忘了么,”
常思豪听她提到东厂,加了谨慎,便不再说,直上三楼找了空桌坐下,伙计过來伺候,递上一本菜谱,笑眯眯地问:“两位吃点儿什么,”荆零雨接过这菜谱來瞄了眼封皮,翻也沒翻,直接拍在桌上,道:“瞧你这菜单子厚的,光字数怕就得有个百來万吧,出來吃饭,就是图一开心热闹,哪有耐心烦儿瞧这个啊,劳你驾,就把这菜名儿给我们报报吧,”
伙计点头哈腰地笑道:“回姑娘,报菜名从早儿报到晚上也报不完,小的倒是不怕累,就怕姑娘您饿着,这么着,今儿我们厨下李师傅在,辽鲁菜都会,文武火俱佳,拿手招牌干炸里脊烩三丝、清水蛰头炒芛片、大锅出溜煲羊肉、特一品鲜氽丸子,我们这儿出了名儿的量大给的多,而且菜码儿实诚沒虚头,一样來一盘儿您就吃不了了,这几样儿您要是点全了,待会儿我作主再附赠姑娘两个震天雷,一串嗞喽花,就算小的我请的,”
常思豪道:“我们吃饭,你附赠炮仗干什么,”伙计笑道:“姑娘图热闹,咱们一边放一边吃,就当提前过年了,”荆零雨笑道:“不用理他这土包子,听不懂笑话儿,还兴跟你打起來呢,我说,你这嘴皮子可挺溜么,是姓刘啊,还是姓谢啊,”
伙计笑道:“回姑娘的话儿,小的姓肖,名叫肖念兹,我娘生了我们哥儿俩,一对孪生兄弟,我是哥哥,我弟小的时候上学堂,不知怎地就不很合群儿,慢慢地得了一种忧郁之病,窝囊死了,倒是我活得精精神神儿,话也越來越多,可能我弟的话都教我说了,后來找活干的时候,人人嫌我嘴碎,到哪儿哪儿烦我,只好到酒楼当伙计來了,”
荆零雨笑得两手抓桌,脑门抵在空碗上,简直乐不可支,常思豪心中奇怪,不知她这是怎么了,荆零雨一边笑,一边连连摆手:“好了好了,就照你说的这几样上,去吧去吧,”
伙计笑应一声:“擎好儿吧您哪,”抱起菜谱下去,
常思豪见荆零雨始终咯咯在那笑个不停,纳闷地问:“你倒底在笑什么,”
荆零雨按着笑肚子,好像按着一条七扭八跳的活鲤鱼,好容易平复了些,这才道:“好久沒这么开心了,哎,毕竟是口福居,服务就是不一样,”
常思豪奇怪:“怎么不一样,是说给你炮仗的话吗,”
荆零雨道:“你还沒反应过來呢,刚才那伙计不说了吗,他叫肖念兹……噗……”说到这儿,忍不住趴桌上又笑起來,常思豪直直地看她,不知她犯了什么病,
荆零雨强忍着笑,道:“好了好了,我给你说,你看,他弟弟和他一样上学堂,为什么他就沒事,他弟弟就不合群,为何他开心,他弟弟却忧郁,”常思豪道:“我哪知道,他又沒说,”荆零雨道:“他怎么沒说,他说了,他叫肖念兹,又是哥哥,常言道:‘念兹在兹’,那他弟弟应该叫什么,”
常思豪道:“那就叫‘肖在兹’呗……”说到这儿,感觉出这读音不对劲,心想:“肖在兹,念着岂不像小崽子,”
荆零雨道:“你终于明白啦,他弟就是因为起了这个名,结果上学堂被同学一叫,就很郁闷,结果郁闷死了,岂不可乐,”
常思豪“哎”了一声,手捂了脸,扭开头去:“人都死了,有什么可乐,真无聊,”
荆零雨忽然板了面孔,轻轻一拍桌,郑重地道:“小黑,我接下來的话,你要一字一字地记下,入进心里,日后落在行动上,否则你这辈子就白过了,你这人,其实沒趣得很,我说出來吃饭要热闹开心,他就说个笑话逗我而已,哪是真有这弟弟,常言道:‘寻开心、寻开心’,开心是要寻出來的,不去寻,岂不枉负了这世界,你要知道,这世界是一本大书,里面尽是苦难,只有自己学会找乐,这书才有读头,要不然,错过了多少好事都不知,死气沉沉地读一辈子有什么意思,”
常思豪想了一会儿,点头道:“你说的也是,”
两人坐等菜來,常思豪始终想着上楼时的话題,见周围人等各吃各的,无人注意这边,便又压低了声音道:“笑话的事先搁在一边,我听你方才的意思,东厂竟能左右阁臣不成,”荆零雨道:“那你以为呢,”常思豪道:“我原以为,东厂只不过监督大臣们的言行,如果有什么犯上的言语,便逮了治罪,可是内阁那么高的地位,直接与皇上沟通,处理的又是关系到整个天下的政务,难道事事还要听东厂摆布,”
荆零雨道:“虽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,但事实是差不多的,太祖爷取消了丞相一职,所有国家事务都要他自己亲自处理,累得很呐,后來的皇帝只顾吃喝玩乐,便懒得再批那些奏折了,于是便让内阁的大学士在奏章上签注意见,把事情分析好,并且给出解决方案,这就叫‘票拟’,皇上看完,不用动脑子,只批行或不行就得了,这就是内阁崛起的缘由,”
常思豪心想:“人说富不过三代,当皇帝也是一样,打天下的开国皇帝知道江山來的不易,儿孙沒经过战争,可不就是怎么省心怎么來么,”
只听荆零雨声音低了些,继续说道:“但到了嘉靖帝这,他整天烧香学道,几十年不上朝,跟大臣都见不着面,于是这‘票拟’的折子就要通过太监递进宫去,皇上有时批字,有时就口传旨意,如此一來,这些鸟笼子不就有了玩花样的本钱和机会了么,冯保是司礼监秉笔太监,甚至可以代皇帝对内阁票拟进行批示,所以啊,就算当朝首辅大人,也要瞧着他的眼色,相互间搞好关系才行,至于提督东厂,倒是小事一桩了,对一个太监來说,如何固宠才是大事,伺候好了皇上,什么都有,东厂不过是个工具,是把刀,是条狗,用时一指就过去了,所以冯保倒不怎么管,都全权交给郭书荣华去办,”
常思豪眉头微凝,寻思:“票拟是首辅提上去的,太监竟有代皇帝批示的权利,那么只要首辅和司礼太监暗地联合在一处,岂非就可以避开皇帝,为所欲为了,这样一來,天下倒真是成了他们的,”这时伙计端來酒菜,一样样往桌上摆,他便不再问了,
伙计退开,两人举筷进餐,荆零雨专夹些虾球、炒肉來吃,全沒出家人的样子,常思豪想着刚才的问題,颇有些食不知味,便不住斟酒來喝,几杯下肚,听得西方靠墙之处有人大声谈话,一人正赞道:“声雄,气壮,真好诗也,想不到风尘中有此女子,难得,难得,”侧目瞧去,原來那桌坐着两个文士,一个三十多岁年纪,面如扑粉,眉角巍峨,身穿白色画袍,上有云山锦绣,大江中流,好一似妙笔画得,势态浑雄,另一个方面大耳,目朗神清,颧高须短,一身正气,身上青衫罩体两袖盘符,打扮近似道人,
这两个人侧着身子,正瞧着西墙粉壁上的一片字迹,感叹便是由此而发,
常思豪原沒注意过这酒楼墙上居然有題字,搭眼瞧去,不由一愣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