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章 争峰
十章 争峰 (第2/2页)斜刺里蓦地伸來一只手。将他手心扶住。谭纶道:“阁老小心。”
“哈哈哈哈。”
徐阶略定一定神。哈哈大笑。直身形甩大袖摆脱了谭纶之手。一拢颌下迎风飘洒的白须。移开目光笑道:“戚继光带兵作战。屡战屡胜。主要是靠鸳鸯阵法和火器之利。换而言之。他一向打的是战术。若论用兵布局之道。他比俞大猷还差上一截。更别说和谭大人比了。这一点朝廷早有公论。岂是老夫信口胡言。其实用兵无非是用人。正如戚大人知道如何用兵一样。谭大人也知道如何用他。大家分工明确。如臂使指。作战才能够有力。若是偏要用手指代替头脑。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。不过。侯爷总在前方冲锋陷阵。对这些知之寥寥。却也怪不得你呀。哈哈哈哈。”
常思豪听得脑中血管蹦跳。只觉一阵目眩。手脚发冷。身子在风中竟有些打晃。
隆庆听时一直在凝目思索。这会儿摆了摆手。示意都不必再说。肃声道:“谭纶接旨。”
“臣在。”谭纶扑嗵跪倒于地。
隆庆道:“进你为兵部左侍郎。兼右佥都御史。总督蓟、辽、保定军务。”谭纶叩首道:“臣遵旨。”隆庆放眼山峦之间。又静了一阵。续道:“辽东之事。就先交给李成梁罢。传朕旨意。即日起从各地抽调五万精兵入京操练。充实北防。调戚继光进都督同知。总理蓟州、昌平、保定三镇练兵事。总兵官以下悉受节制。”
常思豪听得明白:这是把戚大人安排在了谭纶下面。他被人家压着一头。以后日子怎能好过。心下正焦。只见徐阶躬身领了旨。又说道:“皇上。既然边北土蛮暂退。又有谭戚二位大人负责练兵防御。想來京师安危便无忧矣。倒是俞老将军在南方不知情况如何。老臣很是放心不下呀。”
隆庆点了点头。抬眼來向常思豪看來:“贤弟。你刚从边北辽东回來。车马劳顿。本当在京多歇两日才好。然贼势令人心忧。俞老将军势单力孤。还望贤弟能不辞劳苦。前去助他一臂之力。”
常思豪瞄了眼徐阶。心知皇上这话出口。自己此一场争斗已是完败。缓缓低下头去施礼道:“是。”
徐阶道:“皇上。曾一本贼势极大。打起仗來想必惨烈艰苦。军需给养供给不畅。未免贻误战机。老臣与李阁老等商量。拟派工部给事中吴时來巡抚广东。督促筹备粮饷。正好可与侯爷同行。”
常思豪登时心头一拧:“你让这吴时來坑完了戚大人。又想把他和我安排在一起。打的是什么鬼主意。莫非是想在供给方面动手脚。搞得身后起火。再责我们一个出战不利。劳而无功。”
隆庆准了奏。将吴时來唤到近前嘱道:“军需粮草非同小可。卿到广东。须得尽力襄辅筹措。好自为之。勿失朕望。”吴时來眨着酸枣眼躬身道:“是。臣愿与侯爷、俞老将军一道。协力同心。共灭国贼。下安黎庶。上报圣恩。”直起腰來。又冲常思豪长揖一笑:“日后下官在侯爷左右。早晚聆听教诲。想必一定会受益匪浅。”
常思豪一声不哼盯着徐阶。好像吴时來只是块长得奇形怪状撅着腚的石头。只见徐阶双手松松然往大袖里一揣。腰杆略直。老脸向天微微仰起。饱吸一口山顶上新鲜的空气。缓缓吐出。满是皱纹的眼皮又安然地、平静地、渐渐低垂下去。他沒有表情。但常思豪觉得他心里一定在笑。只不过这笑容被他融成了汤。捣作了水。顺着脚底流去。接上地气。化作了满山满谷的风。
古道长亭。
春风萧然是竟。
一列列车马队伍停在长亭之外。不少朝中官员。都來给云中侯和吴时來送行。
常思豪身边仅带了李双吉、齐中华等五人。吴时來的亲随却有六十來号之多。加上仆役护军。洋洋壮观。送行的官员都围着他热切说笑。连看都不往常思豪这边看上一眼。
刘金吾和秦绝响都有些消沉。常思豪长长吸了口气。拉住他俩之手避开人群低道:“徐阶既能十数年曲意事严嵩。咱们只输这一阵。又何必如此颓迷。今番且由他高兴。待我在南方见机而作。见景生情。定要拿了他把柄。回京把这笔账一体算清。”
刘金吾道:“戚大人的手下栽得不明不白。还有人离奇失踪。可见徐家二子手段非常。兄长务要多加小心。”常思豪点头。秦绝响道:“大哥。你就听我一次。把我这六个铳卫带去。身边有几个硬手。凡事也支应得开。”
常思豪道:“京师形势复杂。你身边不可无人。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。你不用担心。还有。馨律师太身子不好。你就尽量别再派她做这做那了。”秦绝响道:“是是。是她见盟里有事。便闲不住硬要去做。小弟也沒办法。你放心。等她这趟回來。我便说什么也不让她走了。”
常思豪见他缩眼低眉的样子。以为又是心里那份情意在作怪。决然猜不到他说的是谎。当下也不再多问。双手紧了一紧。更嘱道:“你二人谨守本分。东厂方面多加维护。切不可轻举妄动。一切等我从南方回來再说。”刘金吾只道他是告诉自己对东厂要维护。对徐阶不要轻举妄动。重重点头。秦绝响却更知这话里语带双关。也点头表示明白。
眼见吴时來已然上车相候。常思豪执鞭上马。准备登程。忽见來路尘头漾起。一枝马队从京师方向卷來。当先一匹马。浑身香雪白。银鞍银镫银饰件。马颈下十二颗小银铃。腚上两片毛旋儿。绒嘟嘟其色如樱。
刘金吾一眼便认出。心道这不是郭督公的粉腚玉龙驹吗。马队快如疾风。眨眼到了近前。只听一声长嘶起处。雪骏收蹄。马上人将挡尘绫纱一抹。露出脸來。笑盈盈眉目如画。果然是郭书荣华。
常思豪心中立沉。不知他此來何意。
只见郭书荣华旋身下马。微笑着拱手作礼道:“荣华來迟。侯爷恕罪。”手一抬时衣袖飘起。淡淡馨香卷來。令人身心舒畅。
常思豪瞧出他不是要同去江南。心头当即一松。执鞭笑还一礼:“督公能來。便是给了天大的面子。又何争來早与來迟呢。”
郭书荣华笑道:“侯爷言重了。”身后早有人端过食盒打开。取出托盘跪奉于地。盘中酒壶玉杯。一应俱全。他回手斟满一杯。端到常思豪马侧双手举高:“此一去千里迢迢山高路远。不免奔波劳苦。还望侯爷善保贵体。多多注意安全。南方水土与北地不同。一路上不论取水江河溪流。都当煮沸后方可饮用。特产时蔬也要浅尝辄止。免得致生疾病。此一件侯爷若是依得。便请满饮此杯。”
常思豪笑着说道:“督公有心了。”将酒杯接在手里。瞧也不瞧。一口仰天喝尽。
郭书荣华欢喜又斟一杯。说道:“曾一本无名之贼。啸聚蚁众。也只逞得片刻之威。有俞老将军在。足堪应对。然大军对垒非比寻常。贼人奸狡。亦能设谋。侯爷当与老将军步步求稳。徐徐图之。切不可仗骁勇轻身孤进。此一件侯爷若是依得。便请满饮此杯。”
常思豪寻思俞大猷那么大岁数。自有深沉。那么能“仗骁勇轻身孤进”者。只能是自己了。难道在你眼里。我就这般有勇无谋么。然而对方话里毕竟带着俞大猷。并非专指自己。也不能和他计较。笑答道:“山险莫如人心险。督公提醒得是呢。”舒虎臂抄杯在手。一饮而尽。
郭书荣华将空杯接过。转身摆回盘中。又缓缓将第三杯斟好。托在手里垂眉低目地道:“如今夫人在聚豪阁手中。营救颇为不易。此事只在荣华身上。定要负起全责。然如今厂里事多。一时难得其便。还望侯爷暂且忍耐。切不可操之过急。等到荣华腾出手來。一定请旨亲统大军南下。助侯爷扫平贼寇。迎回夫人。”说着缓缓抬起眼來:“此一件。侯爷可依得么。”
常思豪深深吸一口气。目光移向旷野平原。缓声道:“督公对我夫妻这份深情厚谊。常某真是无以为报啊。”
郭书荣华垂首道:“此事源于东厂护持不周。荣华心中愧煞。侯爷见责得是。”
“岂敢岂敢。”常思豪收回目光。略含笑意。往下瞄着他道:“督公本是‘毁誉不在心头挂’之人。如今为我家中一点小事。反而积下愧疚。一时竟潇洒不起來了。真令常某此心难安哪。”说着伸过手來。
郭书荣华移开杯子相望:“侯爷依下了。”
常思豪一笑:“督公关怀倍至。我夫妻怎能不领这个情呢。”眼往秦绝响身上一领。“如今我远赴南方。只剩下这个妻弟在京师。颇不放心。还望督公能多方维护。多加照料。”
郭书荣华笑道:“秦大人绝顶聪明。行事果敢。如今在京师一帆风顺。声势日隆。岂用得着荣华來瓦上加衣呢。”常思豪虚目道:“风向易变。天机难测。这世上的船是顺风逆水、翻或不翻。不还得督公您说了算吗。”郭书荣华在对视中呵呵一笑。将杯再次举近:“侯爷放心。有您这句话。不管风云如何变幻。荣华一定会站在秦大人背后。推风助力。保他平安。”常思豪瞧着他。静静接过酒來。托着杯又缓缓望了秦绝响一眼。仰头再饮而尽。秦绝响瞧得心头滚热。不忍这场面再继续下去。上前一步道:“大哥。时候不早。你们这就登程罢。”
“等一等。”郭书荣华招手道:“马來。”
吁突突一声响鼻起处。早有东厂干事牵过一匹雄骏。刘金吾是相马行家。眼睛登时亮了起來。只见此马黑鬃黑尾大红身条。毛如血缎。体壮骠肥。搭眼一看便知骨架比寻常马匹要大上一圈。加之银鞍玉辔皆是全新。颈下大红缨踢胸随风洒荡。更衬得这马百倍精神。
郭书荣华把缰绳扯过笑道:“此马名‘三河骊骅骝’。气质雄悍。耐力速度俱佳。荣华得之。精心畜养三年。甚是喜爱。今特牵來。赠与侯爷身边使用。”
常思豪见这马两耳狼支。眼如龙怒。额前涡卷。蹄如碗扣。颈子一摆。鬃毛抖展。竟有扬首欲飞之势。跟自己胯下所骑的一比。真有鹿象之别、龙蛇之判。心中十分喜欢。笑道:“那我可就不客气了。”手在鞍梁上一按。早已飞身跨上。将腰间“十里光阴”向侧轻拨。斜担于后。兜缰一磕镫。三河骊骅骝鼻孔喷出两道烟气。铁蹄刨开向前冲去。周围众官员们瞧见这马龙腾虎跃。都不禁啧啧赞叹。
常思豪有心使坏。假意对马性不熟。到大车边故意一晃。惊得探头观看的吴时來急闪间在车里打了个滚儿。帽子也磕掉了。常思豪哈哈大笑。拍颈喝了声:“好马儿。”也不回头。顺势纵马前驰。李双吉、齐中华等人一见。赶忙上马直追。
吴时來气急败坏。赶忙撑起身子摸帽戴上。连连招手。车队缓缓启动。
郭书荣华、刘金吾、秦绝响等人送至白土道上挥手作别。但见。。
轻尘起处铁蹄翻。野草结风向山连。
远路云低推空磨。黑剪旋勾碎裁天。
春來也。。
燕子归北。人下江南。
《大剑》第二大部分《东厂天下》共180章。完结。
2011年4月3日21:04初稿
2011年9月12日21:22第一次修改
2012年4月10日18:00二修
2012年11月13日11:39三修
2013年2月8日5:31总润色
感谢朋友们的支持。本人文化水平很低。如果您在阅读中发现书中有错别字。请发信到:://./sbygd留言。
李老剑客